山 栀 _

我的一腔热血,都给了你. . .

水月无间(36)

奉孝之心:

秦月之自然不知道花无间对他担忧尤甚,莫说忙碌中两人相处不比从前多,即便见了面花无间也再未提起心思。只是他每次出行、甚至往返于华山和北方要道,花无间总是撂下手中的事、特地过来叮嘱再三。


黎若却看在眼里,得了空特地避开花无间、找上秦月之, 拉他到篝火旁问话。


秦月之不敢怠慢,表明定是知无不言。


黎若得了他的保证,便严肃起来:“我师弟在昆仑,和你遇上什么事了没?”黎若看着他,眼神似乎要把他看穿似的一丝不苟,“总觉得他哪里不对,例如医术,比在昆仑时候好太多。开始我还让他帮忙,谁知后来一看,他莫说单独诊治,就算缝合落针的手法已不比我逊色,何况那些偏僻法门,着实让人惊讶。”


秦月之沉吟,在她的注视下决定实话实说,缓缓道:“若姐,我们是在东都失守后下的昆仑,在潼关呆过一小段时间,当时有搜救村民需要大夫。而后进到长安,他便开了医馆,有从长安城内寻了古籍医典来看,也许这半年足够他学一些东西了……若姐?”


黎若早就听得双眼圆睁、脸色发青,呆呆站了会儿,一反常态地没有撸起袖子训人,而是攥着自己的衣襟攥得手筋突兀。


她闷了会儿,忽然抬头,朝他颤声道:“潼关……你们是和我前脚后脚错过了的。枫华谷那时候还在全盘打仗,我没少见着人死人伤。后来形势所迫,被他们逼着转移,到现在还心有余悸。”


“若姐,无间没事的,我陪着他。”秦月之朝她郑重的道出句承诺,抬眸,花无间不知何时到了他们附近的篝火边,捧着个药盘正俯身同人说话。


黎若收拾了下情绪,点头,“也是,按理说无论静脉受挫还是潼关长安,怎么都要受影响。我就怕他从前只和人说场面话,现在会变得又闷又冷、再也不理人。谁知道,情况根本相反。他现在没了瓶颈莫说进步神速,单就态度上都会顾着人疼不疼下药下针了,师弟师妹们看得的眼珠子都掉了无数回。要知道以前他在花谷,最多给杏林争回面子,其余才不会替人多想。”


她才说完,花无间的医嘱声便隐约飘了过来:


“甘草紧张,天热也少有蜜糖,此方喝的时候会很苦,忍耐一下,好吗?”


“好。”他面前的年轻女子应了声,略带羞赧地点头。


秦月之远远看着他,好比见到在焦枯的土地上生出枝隽雅的英蕊、灼热的日光才落在墨衣上便如降温似的柔和几分,花无间优美的嗓音低低传来,他听着霎时忘了黎若在身旁,只愿他对自己多说话才好。


“我收回刚才的话。”黎若惊讶地张嘴,朝秦月之道,“何止是掉眼珠子。”


“师姐?”花无间早注意到他们在谈话,叮嘱完就朝这里走,指于眉间按动、一扫眸中疲惫,拉过秦月之到自己身侧,道,“月之惹你生气了?我替他赔个不是。”


“没有,是若姐同我说起你。”秦月之慌忙摇头。


黎若还在震惊中,只没什么威力的瞪了他一眼,不作声。


花无间看着她这般看自己的眼神,不解的问:“师姐,我哪里不对?”


“哪里都不对!”黎若咬了咬牙,有点泄气,“算啦,你没事就好,我就怕你经历这些,多少会难受。你又凡事喜欢搁心里自己琢磨,你师弟说你最近话少又总板着脸、还时不时张望叹气,我这才来问问秦道长。”


“是么?”花无间更认真听完,朝秦月之投去探寻的目光,“月之不是去联络北营才回来么?师姐就不让他休息会儿?”


秦月之一愣,微瞪他道:“若姐在关心你。”


“我?”花无间来回看着他们,想了很久才道,“与其关心我,不如关心下营地。流民村里如何倒不甚紧急,上回从长蛇谷救回来那批没来得及转移的唐军、倒是需要留意一番。”


“怎么说?”秦月之和黎若听他说着,同时紧张起来,谁知叶墨在营中扯着嗓子一声惊叫、把大部分人都吸引了过去。


叶墨这样用不到实处的人总是习惯性被晾在一边,就算再年轻好动,也真没惹过什么事,每每帮人点忙、甚至帮教训下嚣张的狼牙军官还是很尽责给力的。


他这一嗓子嚷嚷完,大家才发现,闻人安不见了,搜遍了附近也没见人影,叶墨平时跟闻人安跟的紧,他都说不见了,定是出了问题。


人心惶惶时,叶墨又发现自己硕果仅存的马也没了,一番商量,众人这才松了口气——闻人安十有八九是自己走的。


“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,也不告诉我一声!”散得只剩叶墨一个人时,他平生第二次摔了剑,气的一拳锤在帐篷上。


帐篷摇摇欲坠,花无间用手支着后头出现,长发松散,神情倦怠,手里还捧着药盘,朝叶墨冷声:“帐篷无辜,手下留情。”


“那我能怎么样?找狼牙军打架?”叶墨说着就去摸身后的重剑,摸来摸去摸了个空,转身便瞅着几日不见、才回来的秦月之站在身后。


秦月之不知何时靠近他背后、不动声色削了他捆剑的绳子、把重剑给夺了去,于此叶墨竟毫无所觉,不禁大惊。


再回看,花无间正在会心的笑,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心虚,叶墨登时恼了,捡了轻剑就往他脸上凑:“你要干嘛?!”


“怕你去送死。”花无间复制了遍黎若的话,双指一并推开他的剑锋,“闻人姑娘虽不甘心,但并非没有脑子,她既不愿苟且伪装流民偷生,也不想给狼牙军抓着,走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
“你疯了?现在长安这么多狼牙军,她能去哪儿?!”叶墨虽然气,但更多的是担心,背对着花无间猛地坐上木桩。


“昨天有消息,河东道暂可通行。”秦月之便将重剑还给他,认真劝道:“我几日前见她从唐兵的那里收到一杆枪,应是有此心思。”


“我知道她拿了枪,可不知道她要走啊。她一个弱女子,多危险!”叶墨接过剑,又猛地站起,推开他就往外走,“不成,我要去保护她。”


“什么叫弱女子?她是大唐天策府的天策,是大唐的一杆枪!再怎么弱,也比你坚强聪明!”黎若人未至声先到,叉着腰从他身后走过来,瞪他,“她昨天联络上了部属,今日一起去太原府守汾阳了。”


“啊?”叶墨一听,顿时蔫了半截,低沉的又坐下了,“她都不和我说……她伤还没全好啊,黎若姐姐,你看她一个人,多不容易就让我……”


“把你爪子拿开。”黎若没好气地指着他拽自己袖子的手,后者极不情愿的松开、继而垂头丧气。


“你就知道她有难处,以为我们就轻松啦?你以为我们在这里耐着酷暑医人,隔壁纯阳道子们还要冒着危险去搜救,不叫打仗?今天明天,她也好,我们也罢,指不定一个动荡都是脑袋搬家。你要么回你的藏剑山庄,要么别在这儿碍事!”黎若从扬州开始就烦叶墨,这会儿更是朝着他全倒了,话说完自己都有些后悔,别过脸去站着。


“咳,师姐,叶少爷也是一片痴心。”花无间看着叶墨红一阵白一阵的脸,略觉得无奈。


不料黎若横眉,从鼻子里哼了出来:“痴心个鬼!那年他到了扬州不懂规矩,抬手就和人打了架,正巧碰上闻人安帮了他几句,他就雏鸟似的惦记上了人家,甩也甩不掉,他以为这个叫‘喜欢’,啧啧。”


秦月之和花无间面面相觑,想起当年叶墨在扬州喝得烂醉、找人切磋的场景,双双摇头,叶墨的脸色更白了,像是做错事的小孩、低着头不敢抬。


黎若见他这般也心软,重重地叹息后,干脆一掌拍上叶墨的肩膀,“叶墨,在知道什么是‘喜欢’之前,你怎么都要先学会有担当。你抬眼看看,这里哪里不是故土?但哪里都在起火。你练了一身本事,不说保家卫国,至少尽力做点事,帮帮天策府的忙也好。”


“可是,我的银子她又不收……”叶墨嘟囔着。


“明目张胆送银子当然不能收,但如果支援军备又是另外回事。”花无间看不下去,朝他使眼色,“你不是一直和李远、李越他们有联系么?联络天策府难?踏踏实实、诚心诚意帮一回忙、而不是为了谁,他们未必不肯领情。”


“真的?”叶墨双眼发亮,嚯地站起。


“自然。”在花无间看来,叶墨这懵懂样其实不亚于孩子看到了糖,但至少有点进步,他端着药盘转身继续派药,扔下句话给他,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大唐若亡,闻人安这种一心把自己奉献给天策府的人,可会苟活?你想清楚。”


叶墨猛一个激灵,脸色瞬变,笔直地站了会儿忽然抓着剑、头也不回地甩了马尾、穿过流民村而去。


黎若方才逞了口舌之快,现在倒开始担心起来,忙拉住秦月之问:“叶墨他哪里去?不会有事吧?”


“若姐,我猜他是去找李越罢,毕竟在扬州他们最熟。”秦月之毫不隐瞒,又宽慰道,“他的剑术我领教过,狼牙军弱一点的他一个斩五十个怕都不在话下。”


黎若长舒一口气,摸了摸心口:“那就好,你们这些孩子,就是让人不省心。”


她比他们年长不过几岁,秦月之心下摇头,却十分给面子地应了她一声。


果然,叶墨当日就离开长安,流民村再不见那背着重剑跑东跑西的人影。


雁门关为苍云军死守,天策府的余部和唐军在太原集结,河东道可通行后,太原府周围成了中原最安全的地方。


流民安置的安置,能遣送走的、愿意走的陆陆续续开始动,纯阳宫接洽了同洲的天策军,通了条安全的道趁夜放人,十来天都未有异常,人也给疏散了大半。


就在万事顺利的时候,营外却传来消息:带着筹集财物去同狼牙军官换取物资的弟子们,在第二次交易的时候遇上了趁乱打劫的流寇、被困在半道上。


秦月之得了消息,第一时间带人赶了过去。


花无间彼时在帐中歇息,听到小师弟汇报的时候已迟了个把时辰,才扔了医书扇子要走,却见秦月之那个师妹气喘吁吁地到帐前拦住他。


“等等,花大夫,营地有几个人,今日点了两遍都没点着他们,要是师兄们知道了,又该骂我没看着人了。”她背着剑,额头的汗也来不及擦,也不敢看花无间,抓着自己道袍的衣角紧张兮兮。


这小师妹长得水灵,花无间第一次见她时并未细看,这回掐着时间拦他、让他瞬间警惕起来。


“你既负责清点,该知道有事去问负责的几个纯阳,问师兄作什么?”小师弟干脆替他说了,语气冷冷的带着戒备。


“因为负责的师兄,被秦师兄喊走了,而且……”紫落烟低着头,左右为难,鼓起勇气看向花无间,“而且我听他们曾指着你、提起过你,才以为你们相识。”


“从前我在长安医馆医过不少人,认识并不稀奇。”花无间心里烦,不想耽搁便绕开她。


“喂,我说,我师兄不想理你。”小师弟又呛了句,但仍站的远远地。


“可是花大夫,瞿师兄被送走以后,就属你和秦师兄最熟,就……帮我下?”紫落烟心一横就又拦到他面前,“我很少下山、和其他同门也不熟,在华山的时候,秦师兄提起过你最多,花大夫就帮我下吧?”


花无间不得不站住,仔细看了她干巴巴望着她的样貌神色,横竖不曾觅得古怪端倪,心下放松些,道:“原来,你就是在华山看管过月之的师妹?说吧,那几个是什么人?”


小师妹这才松了口气,如临大赦按着心口,赶紧说下去:“有两个乞丐,两个散兵,还有个没看清,总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出现。”


花无间按照她的描述清点了下,摇头:“我似乎真的没有印象。”


紫落烟呆了呆,顿露不解之色:“唉?可是他们叫你‘许先生’。”


“什么?!”花无间心下猛地一沉,朝她瞪眼,厉声道,“你没听错么?是‘许先生’不是‘许大夫’?!”


紫落烟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吓着,不由自主退了步、后背贴上了帐篷粗绳,不住地点头:“是啊……我……我才来没多久,压根没听几次,不会听错的。”


“糟了,月之……”花无间扔下紫落烟就想走,但跨出几步便硬生生停下,一番凝神,方才涌现的万般惊慌给瞬间敛了下去。


小师妹早就给他一惊一乍搞得糊涂又不安,此刻却见他折返,顿时更紧张了。


小师弟瞅见花无间强压的神色就觉得不对,忙挪动步子靠近他:“师兄,怎么了?”


“你去通知师姐,想办法挪动重伤的几个上车,谷里的人需立刻撤走。流民能动就动,不愿动的务必晓之以理。”花无间有条不紊地吩咐他,又对紫落烟道,“小师妹,纯阳宫的人你负责去说,天黑前必须动身,听到了么?”


紫落烟给他忽然缓和下来的态度惊到,除了猛点头已经作不出别的反应。


“还有……”花无间走出两步,又停住,这次只朝紫落烟处偏了偏头,轻声道,“谢谢你在华山照顾月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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